枪（9）
09
立香返回到迦勒底后，立刻就被罗曼医生送到了诊疗室确定他的的确确是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医生又告诉立香，因为灵子转移系统的细小误差，把立香一行抛到了近乎“神的领域”这种不能观测的地方。医生一度无法确定立香的意义存在，按达芬奇亲的话来讲，“几乎急地要哭了”。
“现在罗曼医生的眼睛还有点肿呢！”其他英灵也在旁边起哄。立香躺在病床上，全身都疼的厉害，他试着睁开眼睛却依然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房间顶端的灯光像是瀑布一样流动、滑落。立香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让医生还有迦勒底的各位担心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要道歉的是我们吧。明明告诉你是个很简单的任务却把你抛到那种地方去。”
“其他先回来的英灵们……还好吧？”
“喂喂！”罗曼医生有点无奈，他的手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立香的额头说：“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比起英灵们，你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一碾就碎的人类啊！”
立香捂住了自己的脑门，依旧嘻嘻笑，如果不是他闭着眼睛，身上全是伤口，全是痂的话，谁都不会看出他方才正从鬼门关回来。
“你啊，别太勉强你自己哦。有些事情能做到就去做，不能做到的……”罗曼医生的话语很温柔，立香想，闭着眼睛听，那感觉就像是沉静的星空一点一点、缓慢的、静谧的接近自己，像是一层黑色的绒布一样覆盖自己。但立香也知道，比起自己，罗曼医生才是更勉强自己的那个人。
达芬奇亲说罗曼医生是凡人。作为凡人却不得不和天才们共事，别说超越天才了，仅仅只为了不拖这群天才的后腿他就必须拼尽120%的力气了。立香又想到了自己，自己和罗曼又有什么区别呢。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是个资质都只能用平庸来说明的御主。自己之所以会成为御主，可以说是迦勒底没办法的办法——毕竟其他人都被炸死了。
“即使不能做到。也要去做到。”立香说。
这句话一说出来，原本来略有些嘈杂的房间便陷入了一瞬间绝对的静谧之中。
“如果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到的话……我必须负起这个责任。”立香并不知道在这个房间之内到底有多少工作人员又有多少英灵，总之，并没有人回答他这看起来可笑的、不自量力的话语。他自己热血澎湃地说完之后也有点不好意思，便又像蚊子叫一样加了一句“啊……反正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哎呀呀，这可真是……”
立香听出来了，现在说话的是梅林。
“一来就听到这么不得了的话呢。”梅林一来，这间房间就像是突然布满了春天。那是一种感觉，花朵绽放，空气中充满了雨露的气息和花香。花之魔术师在立香的周围走动观察，花朵立刻开满了这间小小的诊疗室。立香甚至都能感到自己的耳朵手臂周围有种毛茸茸的芬芳感，想必那里也开了花吧。
梅林站住不动了，他好像不管遇到再艰难的困境也能微笑出来的脸上有种不能言说的高贵和带着亲切感的威严，他轻轻地清了清嗓子，之后用他如春风般的嗓音说：“这不是现在的设备可以治疗的疾病。与其说是疾病、创伤之类的，不如说是一种超越理解的魔法比较好。因为是神的魔法。”
“神……”罗曼医生就发出了一个音节之后就陷入了哑然的状态。
“因为去了‘神’的领域，遇到神也不足为奇吧。”梅林边说着话边用手抚摸了立香的眼皮，像是医生一样撑开了立香的眼睑之后神色认真地瞧了瞧。“致盲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看到了不该被人类看到的东西，或者说是人类没办法去看的东西。”
“那……那是什么？”
“不是激光之类的哦。那会直接瞎掉吧，哈哈哈。”梅林说着只有他自己才觉得好笑的冷笑话并独自笑起来。他笑了一会，发现房间里根本无人应和，大家都一脸焦急甚至要露出了要冲上来揍他的神情，他这才咳嗽一声，微微收敛了笑容解释到：“是精神上，不能注视的东西。也就是说……”
“哎呀！梅林你就别卖关子了！”罗曼医生终于忍无可忍地抱怨了起来。
“那个英灵，应该是类似于一种拟态。背后的东西恐怕是，绝对的。”
“绝对的？”
“对。绝对的善、绝对的正义……绝对的光明。”
屋内又陷入了一片安静。可能大家觉得梅林这话，听着莫名其妙吧。立香就倒在床上，他感觉梅林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星星的碎屑一样，缓慢却沉重地掉在他的身上。他听得朦朦胧胧，可是他又隐约觉得自己知道梅林在说什么。
“因为人类有恶。”梅林并不介意屋内这寂静。“再以正义为己任的人都身负罪恶。或者说，要成就更高的更远的正义就不得不背负一些罪恶，有的时候罪恶是善的条件。所以……”
立香感觉到梅林的手指落在自己的头发上，以一种贤者般看透事象的冷酷，又以一种贤者般心怀悲悯的柔情。
“所以。”
“人类没有资格注视绝对的善、绝对的正义，他们必将被这绝对的光明灼伤眼睛。”
啊。果然是这样。
立香这么静静地想。
当他直视那光的一瞬间，他目不能视的一瞬间，就像突如其来的直觉，他懂得了那光到底是什么。那位英灵即使说话也不能被听懂，然而当立香注视那光的一瞬间，似乎一切都能被阅读、能被解析、能被理解，那是他掉落黑暗的一瞬间，却也是他笔直注视最盛光明的一瞬间。
但是当他听见梅林说人生来带着恶的那一刻，他居然觉得那么委屈。
是一种好像尽力奔跑却永远到达不了终点的委屈。
他想起了小时候，他老是自诩是正义的盟友。他为了帮助同伴而打伤了别的孩子，被打伤的孩子眼角缝了八针，落下了无法完全复原的伤疤。父母拽着他的手和老师道歉、和那孩子道歉、和孩子的父母道歉。他那时偷偷抬起了眼睛，他看见孩子的母亲在哭。那孩子的母亲什么也没说，没有责备、没有对立香的打骂，什么都没有，她只是用方巾遮掩着自己的脸。立香能读懂，她是在默默地不停地流泪。
因为责备一个孩子，也没有用。因为那只是个孩子。因为那是孩子们之间的战争。
因为那是人类未受驯化的恶和未受驯化的正义之间的战争。
听着梅林的话，立香又忍不住想到了这件事。他想到了自己的拳头，一节一节的骨头，撞上对方的眼眶。碰撞之间骨头、肌肉、皮肤传来了恶的回响，化作“咚”的一声。在他想起了当时那个孩子被自己打歪的身体跌倒在花圃旁，被花圃过旧的栅栏划破了眼角，据说再多一分，就要刺破眼睛。
立香眼眶发酸地自我询问“怎么又想起这间事了呢？”。
明明在成长的过程中，自己做的主动的“恶”，无意识的“恶”，被动的“恶”还有很多很多啊。
“所以啊！不要在这样卖关子啦！我可是都等急了哦！”打断立香思考的是罗曼医生的声音。“你这个骗子魔术师，能不能先告诉我们要怎么样让立香君恢复视力啊？”
即使被叫做骗子也完全没有任何急躁的梅林，展露出了他清爽到让人不爽起来的笑容：“神夺走的东西，再向神要回来就好了嘛！”
“咦？好可疑啊，你这个说法。”
“咦什么咦啦，我可是，预言了亚瑟王拯救不列颠的伟大魔术师哦？不要质疑我的预言嘛。”梅林的手指终于是离开了立香的额头和头发。“让库丘林大人陪着御主一起去就好了吧。虽然是因为意外而传送到那个领域去的，但是迦勒底不是每次旅行都会有记录吗？原模原样再回溯回去的话，就可以把他们2个再送回那个领域了吧？”
立香听到椅子被推开的响声，之后就是罗曼医生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不行不行！我不允许！他们上次可以基本要全灭在那里了哦！全灭哦！怎么可能再把他们送回去啊！”
“医生，也要对人性有点信心嘛。”
“什么啊那个！完全没有信心好吗！和人性有什么关系啊，完全是武力值的差距吧！”
“哎呀哎呀。”梅林笑笑，这位睿智的英灵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情绪失控的首席医生的话语。“但是花的占卜告诉我。未来就是那样的。御主会取回自己的视力，和……这位库丘林一起。”
在梅林和罗曼医生的火热的争吵之中，一道冷漠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像冰箭一样射过来，那是狂王库丘林的一声浅淡寡情的“啊？”。
立香突然意识到这位berserker也在这里，不知怎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不知道库丘林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那个角落看了多久的戏，他感到莫名其妙的羞耻，努力让自己的身子更加舒展地躺在病床上，装作自己是一具半死的尸体。
“那。库丘林大人愿意和御主一次再去一次那个领域，帮御主拿回视力吗？”梅林依旧没把罗曼医生的抗议看在眼里，转身就向狂王发问了。
库丘林和平时一样，像一团黑暗的火焰、深红色的不祥般盘踞在角落。他抬头望了立香一眼，那个家伙脆弱的肉体正以一种蹩脚到可笑的紧绷姿势躺在病床上。一种肉眼都可以看出来的紧张写满了立香的全身。库丘林红色的眼睛，像是看猎物一眼盯着立香一会，他才慢慢开口。他嘴里的獠牙露出，依然锋利凛然：“我只是武器。作为武器我没有任何意见。”
藤丸立香用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先前的委屈、不甘、悲伤的气氛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库丘林这句话打地魂飞魄散了。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这个Alter化的英灵，在赤裸裸地挑衅。
立香清楚地记着库丘林的胸膛。这是身披骨骸的狂王袒露的地方。立香清楚的记着库丘林胸腹的肌肉质感，丰满，充满力量、野性、热度，立香记得自己的身子曾经被紧紧地拥抱，自己的脸颊也曾贴在那滚烫的皮肤之上。
“我！要去！”几乎是在一瞬间，方才还躺在病床上装死的立香现在已经坐起了。“既然库！丘！林！没有意见，那我要去。”
“哇！！！”在所有的人、所有的英灵之前，最先给反应的是罗曼医生。他正抱着自己的脑袋发出惨叫，脸色发白一副要晕过去的表情。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立香面前握住立香的肩膀，一副想狠狠摇醒立香又不敢这么做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去送死啊！麻烦你不为人类的未来想想也为自己的未来想想好吗！”
立香握住了医生的手，这一次他是真切的感觉到医生在细微地颤抖，他有些抱歉地柔声说：“没有视力，我什么也办不到啊。”
“这不是赌气，医生。”立香说。“我要取回我自己的视力，然后继续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战斗。……诶，这样讲的话，好像我可以拯救全人类一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是，我要取回视力，然后为人类更好地尽一份力。”
立香睁开了眼睛，他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知道自己看着的地方，一定是医生在的方向，而医生脸上一定是担忧的、心疼的表情。所以他看着那个地方说：“因为医生和我，都是凡人。那种想尽一份力却使不上力……或者是越做越错，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心情。医生一定和我一样，一样明白。但是，即使这样，医生你也没有放弃。没有因为自己危险、自己过度操劳、自己累到失眠……哈哈，居然累到失眠，真是矛盾啊。医生你不是也没有放弃吗？”
“所以，我也要取回我的视力。然后，做我能做的，我必须做的事情。”
立香即使说完话也依然握着医生的手。那是和英灵清爽感觉完全不同的，属于人类的手。
手心里很黏，虽然不知道到底是立香的还是医生的或者是两者都有，但立香知道，那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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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写使我快乐！Fate使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