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上）
***OOC，文内除A瓜其他均为化名。圈地自萌，请勿上升真人。
特别感谢 @沈钰gyoku 提供的灵感。
01
甜瓜听见外面有响动，那时他正坐在酒店二楼很偏僻的一间洗手间的马桶上，玩弄着手里的厕纸。他一度以为整个洗手间只有他一个人。
那两个声音没多大，虽不清晰，但也不模糊，其中一个说：“表态，我肯定是要表态的。”
另一个声音带着点笑意：“反正这次欺诈者那边是没什么好处了。”
“欺诈者那边的粉丝脑子不清楚，一个个女孩子简直都跟疯狗一样，见谁都咬。就算黑老板他们那边跟爱丽关系处的不错，遇到欺诈者的事情也不敢说什么。”
“啪”地一声响，甜瓜听出来是打火机的声音，外面也不知是两个人中的哪个，抽了根烟，或者两人都抽了，没几秒钟，整个洗手间里都是烟味。甜瓜捏紧了厕纸，屏息凝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就从这个线下赛开始，爱丽也被骂一两天了。你现在跳出来声援他至少表面上还挺好看的。”说这句话的声音中带了些赞许。
“那要不然怎么办？也和黑老板他们一样安静如鸡吗？我表态一下，别看爱丽脸上还是那副死表情，心里铁定给我们加好几分。”
“什么我们。只有你。我们也没表态。”
外头的两人又沉默地抽了会烟。
“……也不知道有没有多虑。你那个去欺诈者那边挑事的粉丝稳不稳当，别回过头来黑你。”
“我看你不是怕我被黑，而是怕你被我们拖下水吧。”
这个声音刚说完，另一个声音马上惶恐起来：“红半半你怎么这么想啊。一开始我们就是一边的人。我是真的担心你啊，现在那些粉丝真是睡一个觉起来就变心，变成路人就算了，还有回来黑的。你那粉丝到底铁不铁啊。”
被唤做红半半的那个家伙，没一下子接话，似乎在外头又是一顿吞云吐雾：“那粉丝也喜欢爱丽，虽然更喜欢我一点，但是她说自己是爱丽的粉丝也完全没什么问题啊。她老早就看欺诈者那边不爽了，我就给她透了点圈里的事情，我也没跟她说一定要她去欺诈者那边做什么扒皮帖啊。你说说看，这事难道真的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嘛。而且爱丽也是我们几个好说歹说劝来比赛的，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得表示一波对不对。”
另一个人微微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了。
甜瓜手里的纸巾早在偷听到一半的时候被捏烂了，他又不敢重新抽。他静静地坐在洗手间里等了约莫有十分钟，外面陷入了死一样的安静，他才收拾清楚推门走出去。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整洁干净的摆设、垃圾桶里明晃晃的一包捏扁了的软中华烟包装盒之外再没有其什么了，似乎刚才的那些对话，那些交谈，甚至在外面抽烟的两个男人都是个幻影。可是甜瓜知道刚才的那一切就是因为凑巧，或许才是真的。
02
甜瓜是非公平对抗类竞技游戏第五人格的一名主玩人类的游戏主播，人气还算不错。他挺努力，虽然还想“更好”，但对现在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满。他玩这个游戏很久了，也能够明白有时候版本、天赋、反应这些东西横在哪里，再往上突破十分困难。第五人格的主播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播翻来覆去，排位比来比去，最后也就是那么些人。那两个家伙口中的爱丽，甜瓜也认识，谈不上和他多熟，最多算是个游戏里的点头交，但是爱丽这个家伙，在这个主播圈里又有点特殊。爱丽游戏名叫Alex，是国内服务器里排面第一的屠夫。竞技性游戏从来都是拿成绩说话的，第一名从来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况且他年龄还小，据说刚满18岁。前段时间他经过一番官方宣传，粉丝激增，未来可能会大火，这趋势每个圈里人都看在眼里。私心来说，现在做第五主播的，尤其玩人类的，多多少少都想和爱丽搭上点关系。甜瓜和黑老板、我不管这两名主播关系最好，黑老板人脉广泛，也邀请过爱丽来玩过两三次。甜瓜算了算，这大概就是自己和这位时下最吸金的屠皇爱丽唯有的几次交集了。
虽然甜瓜感到自己可能玩到第五人格这个游戏关服，都和爱丽没什么大往来，心里却偶尔也会偷偷幻想，自己和爱丽一起打游戏，和爱丽线下见面，和爱丽成为朋友。这倒不是因为甜瓜想蹭爱丽的热度，虽然他嘴上不承认，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爱丽的“粉丝”。甜瓜曾经晚上看爱丽的视频锦集激动到半夜都没睡着，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回味那些冷静果决而思路清晰的操作，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甚至怀疑这个主播是不是开了挂的精准预判。
这几天第五人格的主办公司办了一届线下比赛活动，甜瓜自然作为自己铁哥们黑老板战队的队员参加了。他的意外之喜是爱丽作为红半半他们战队的编外人员也来了。甜瓜一晚上没休息好，第二天算是第一批到达主办方准备酒店的主播。他一来酒店，就有点不好意思，却又有点烦人的找工作人员问，到底哪个是爱丽。他真的像个小粉丝等候偶像一样等了一天，结果在接近半夜的时候被一个好心的工作人员告知爱丽才来。爱丽基本上是最后一个到酒店的主播。甜瓜一骨碌就从床上蹦起来，穿着睡衣就往楼下跑，拖鞋左右脚都穿反了。他快到了大堂，却又不敢走下去，扒着楼梯探头探脑，看到整个大堂就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拖着黑色的行李箱在前台做入住登记。那个男人即使在房间里还戴着卫衣帽子，戴着口罩，让人看不出面容。大概出于一种直觉，甜瓜一下就断定这个家伙是爱丽。
到了第三天全部主播集合在酒店宴会厅开开幕宴的时候，甜瓜觉得自己中了头彩，他们战队和红半半战队的几个人坐一桌。隔着一整张桌子的饭菜美酒，甜瓜偷偷打量着对方。在一群开口就能侃大山的主播里面，高瘦的爱丽更显得沉默。他大多时候一言不发，即使有人问他问他，他也就简单回复几个字。他留着短短的寸头，凤眼、高鼻梁，有一副立体的东方长相。几乎不笑，也没什么表情，虽然年龄小，却非常酷。是和甜瓜完全不同类型的人。甜瓜就和旁边的主播们聊天，有意无意地偷看几眼爱丽，上面那些游戏主办方到底说了什么话，甜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等上面那些西装革履的领导、工作人员讲完了，活动也演了，终于把时间交给了这群主播。黑老板第一个带头，拿了瓶啤酒，在自己桌上先打了圈通关。酒顺着时针喝，没一会喝到了爱丽，黑老板才刚举杯，坐在爱丽边上的红半半就一把搂住爱丽的肩膀语气亲切：“我们爱丽还没成年呢，黑老板你可别乱来啊。他喝个玉米汁啥的就好了呗，意思一下。”黑老板就盯着他们笑，说：“哎哟哪个男孩子不是13、14岁就跟着爸爸喝酒了的。”他这么说着，又说了些好听话，劝了几句。甜瓜有点紧张，他看着红半半和爱丽的亲密劲不知怎么又有点不是滋味。同时不只甜瓜，整个桌上现在都聚焦在爱丽、红半半和黑老板三个人身上。爱丽依然没啥表情，把自己面前的玉米汁一举，看起来那动作竟然还算得上潇洒，似乎手里真是什么飞天茅台五粮液之流：“谢谢黑老板心意，我不喝酒。我喝玉米汁，你也随意。”爱丽说着仰头就咕嘟咕嘟地喝玉米汁，一下子杯子都见底了。黑老板讨了个没趣却也不在意，做主播这行的不在意、大心脏已经是一种必须的职业素养，他笑笑把自己的那杯啤酒也喝了个底朝天，末了背着大家打了个酒嗝。更晚一点，会场里已经一片混乱了，甜瓜跟着黑老板去各个认识的主播那里敬酒，大家站着坐着，有些酒力不好的甚至在宴会厅旁边的椅子上躺着了。在这一大群醉醺醺的主播里，甜瓜还是会拿自己也渐渐迷蒙起来的眼睛看一看自己方才坐的那一桌。红半半战队所有的编内人员也和甜瓜这边一样全数出动，只留编外的屠皇爱丽一个人坐在那里。高高瘦瘦的青年面对一桌残羹冷炙，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机，在这五光十色，人声鼎沸的会场，显得安静，更显得有些孤独。
甜瓜和黑老板说自己要上厕所，之后就回到了爱丽身边去。“hi。爱丽。”甜瓜说道，可能是有点喝醉了，他声音有点抖。“只在YY里面聊过天，到现在都没和你好好打过招呼呢。”
爱丽抬起头看甜瓜，甜瓜第一次直视爱丽的眼睛，那是一双给人感到看起来如黑曜石一样坚硬刚健的瞳仁。爱丽把手机反扣在大腿上，他一点没醉，很镇定地回复了甜瓜：“你好。”
甜瓜局促不安地站在爱丽面前搓着手，脑子里一片稀烂：“我觉得你真的超级厉害啊，你的视频我都有看。你，看你排位，思路啊，操作啊，什么的，哇塞，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真的有东西。”
“哦，谢谢。”爱丽客气地答了，出于礼貌，还注视着甜瓜。
“哎呀，我这个人，就是不会说话。”甜瓜感到头晕，就把脸扑进自己的手掌里，从指缝间闷声闷气地说话。
“黑老板在叫你了。”爱丽又说。脸上没有表情，语气里也没啥情绪，但甜瓜听出来爱丽已经完全不想聊下去了。
到了那天半夜，甜瓜在酒店外吹了许久的晚风之后，酒总算是醒了七七八八，回忆起刚才那彻底失败的搭讪，懊恼得都想拿头撞地。但是他心里面却又隐约知道，爱丽性子冷淡，能聊上几句已经不错了。以前爱丽到他们的YY平台玩，甜瓜叫了一下午的爱丽爱丽，对方也没施舍给自己几句回答。
03
在厕所里呆了将近半小时的甜瓜出来的时候，在一楼的大堂一眼就看见爱丽。对方穿着黑色的连帽衫和牛仔裤，依旧带着他的黑口罩，坐在沙发人一个人玩着手机。从线下赛开始，这位本身就红得发紫的屠皇被舆论推上了风口浪尖。甜瓜是圈内人，自然有所耳闻。而事情的起因，说起来，小到可笑。一个自称是爱丽粉丝的人，跑到另一个顶尖屠皇欺诈者的粉丝聚集的地方发了一篇超长的扒皮帖子。帖子上万字，有图有文，真黑料假黑料全混在里面。那个晚上这个帖子就有上千的转发量。欺诈者的粉丝当然就不乐意了，而且圈内人都知道，欺诈者的粉丝是“战斗种族”，以作风彪悍著称，第二天一早，就发了个反击帖子，里面居然也是爱丽的黑料，同样也上万字，有字有图，真真假假叫人雾里看花。人气急速上升的爱丽粉丝也是不少，许多脾气暴躁，保护偶像的心切的人当下就撸起袖子下了场，加入了这一场骂战。这双方粉丝你来我往地骂了几天，把第五人格线下赛版块弄得乌烟瘴气，当然同时，也有不少人发现因为这场骂战这个线下活动、甚至被卷入其中的几个战队、主播都获得了更多的关注。
甜瓜做主播也算不上多久，但这些事情他一点也不陌生。他经历过。这个圈子里没有人不被骂，微博被骂、贴吧被骂、甚至骂上知乎，能变成一个问答。甜瓜从这些事情的炮火中走过，也亲自目击过一地的断壁残垣、一地的鸡毛，也看过不少关系好的主播最终因为粉丝而撕破脸，他都看过，听过，他也被喷过、骂过。他懂网络上的那些事情，都是一些碎片，每个人都在瞎子摸象，却最终变成了漩涡的一部分。对于爱丽最近的事情，他自然心里有所偏向，却也不敢完全轻心哪一方的言论，当然更不敢发声支持谁，或不支持谁。现实中对错善恶的边界，永远这么难以捉摸和把握。
当然这一切想法，只停留在刚才。他躲在隔间里偷听了对话，最后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卫生间的。他的脑袋像硬生生的吃了好几个闪光弹、震撼弹，一直嗡嗡地作响。这太凑巧了，甜瓜想，难道欺诈者还能请两个演员专门躲在卫生间里就为了演戏给别人看吗？而且其中一者的嗓音，甜瓜回忆起来，确实和那天晚上搂着爱丽肩膀说“我们家爱丽”的红半半一模一样。
甜瓜隔着半个大堂，盯着爱丽半天才鼓起勇气走过去。
“hi。爱丽。”甜瓜说。
爱丽抬头看他一眼，就又把手机反扣住，放自己腿上了：“哦。早上好。”
白天的酒店大堂里人来人往，人声嘈杂，甜瓜组织了下语言，又觉得站在大堂说有点不妥便弯下身子，府到爱丽耳边：“那，那个，最近我对你的事情也有听说。我刚才在洗手间里，就……就特别凑巧地，撞到了两个人，他们好像在谈你的事情。……就，这个事情，有些地方，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的。”
刚成年的爱丽眼神有说不出的锐利，黑色的眼睛很坚定也很冷，就算他看见甜瓜半弯着腰，也似乎没有一点请甜瓜坐下来的意思：“你是说粉丝吵架的事情？”
爱丽的语气比平时更冷，这弄得甜瓜更紧张了，他甚至有点磕巴地说：“对，对啊。”
爱丽的神色更冷一度，他把手机屏幕翻开继续刚才的小游戏，连看都不再看甜瓜了：“我不想听什么事实，懒得和那群人计较。”
甜瓜几句话卡在喉咙里，一时间也挺茫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爱丽拒绝的态度如此明显，他也不能做个自找无趣的人。甜瓜只能干巴巴笑几声：“嗯嗯，就是，不和这些家伙计较。”
这下，爱丽连理都没有理他。
甜瓜和爱丽道别之后就蒙头往酒店外走，他说不上来心里到底啥滋味，当然第一层是委屈、是沮丧，更下面那层他嫌弃自己的口拙、情商低。他怎么头一热就跑去和爱丽本人说这些事情了，这事情本身就像一个不靠谱的三流编剧写出的天方夜谭。他想，如果有一天一个不熟悉的人跑来和自己说黑老板其实是个骗子，是个两面三刀的货色，自己别说相信对方了，估计还会把面前这个造谣的家伙大骂一顿。
甜瓜停在一个便利店门口，之后就望着里面的花花绿绿的货架看。他隔着便利店的玻璃门发现自助收银台那里站着两个男人，一个身量挺高，身材匀称，另一个稍矮一点。没一会儿这两男人从便利店里出来了，两人手里各抓着一包软中华烟。高个子的男人有一对标志的桃花眼，甜瓜自然认得他，毕竟他晚宴和红半半坐一桌想忘也忘不了。
对方看见甜瓜，露出一抹笑，五官都舒展开，让人看着感觉如沐春风：“哎，是甜瓜。来超市买东西？”旁边另一个男人看见甜瓜也打了声招呼。
甜瓜也硬是挤出了一抹笑：“你们……来买烟？”
“是啊。”那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回答了一声。红半半还要加一句：“这比赛压力还有点大，我最近烟瘾上来，一天都要抽个大半包。”
甜瓜附和了声：“是啊，每个人都觉得压力挺大的。你们战队还有爱丽做外援呢！”
但那时甜瓜脑子里根本没想着什么比赛的事情，他只是用眼睛装作镇定的注视着面前这两个家伙，心里说：就是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