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河流

“只是在记述百孔千创的个人主张”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往往是那些善良的愿望,把人类带入了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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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火焰(下)Part.1

05

爱丽数着日子。他心里暗猜甜瓜肯定会来向他索要联络方式。甜瓜虽然每次在自己面前都拘谨地很,但行为上却经常不按牌理出牌,他眼神经常欲言又止,神彩却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直到比赛结束,到了庆功宴上,大家喝得东倒西歪,勾肩搭背,正是彼此结交关系的好时机。爱丽想,今天甜瓜总该接着酒劲来向自己要个手机号了吧。然而并没有。黑老板在第二摊直接喝晕了,甜瓜在旁边忙前忙后地善后,最后还得连扛带抱地把黑老板弄出酒店,去街边等车。爱丽早就猜到今晚估计酒店门口的的士不够,便提早叫了车,车到了之后,他一回头看见红半半几人还在和其他主播谈笑风生,自己便忍不住去路边喊了甜瓜一声。甜瓜用身子撑住黑老板,自己则靠在树上,样子滑稽狼狈,脸上却因为这声呼,唤瞬间光彩起来,睁着的半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爱丽瞧。两人坐车到了酒店,安顿好了黑老板,爱丽睡意全无,他看着甜瓜低下去的脑袋,突然有一丝自我放纵的欲望,便约甜瓜陪自己去喝咖啡。

爱丽有时候并不能够真正理解自己在想什么,像每一个人一样,在脑袋明白很多事情之前,身子早已做了选择。请甜瓜喝咖啡也好、让甜瓜拍掉自己头发上的彩色碎屑也好……甚至是当时因为一句“来不来”就拿了家里的菜刀真跑到巷子里找人火拼也一样。

爱丽放弃找陈小案子线索大约一个月以后,有一帮戴兜帽戴口罩的男人自己找上了门来。据说是从红灯区的“姐姐”那里打听到的爱丽,他们听说爱丽前段时间常去派出所和孤儿院,偶尔也去红灯区问问讯息。“你是陈小的朋友?”那几个男人问他。爱丽当时正背着书包回家,他神色冷淡地盯着那几个人,没任何犹豫,说一句“不是。”

“那你查陈小的事情做什么。”为首的男人身量不高,但从衣服上隐约能看出身材健壮,是练过的样子。

“不干嘛。”爱丽答。“我只是和他认识。”

有几个夜晚爱丽是想过的,他想自己当时如果和陈小一起去了红灯区事情的结果会不会不同,又或者自己当时就把陈小带走,结局会不会改变。虽然他也知道想这些事情一点用也没有。陈小对爱丽硬说起来也并无什么大恩情,最多就是带他吃喝玩乐罢了,而爱丽总归也不欠陈小什么,那些都是陈小自愿的。

为首的男人声音十分低沉,他说对爱丽说“我们都是陈小的伙伴,周五晚上我们哥几个要替陈小报仇,你来不来!”

数学学得一直很好的爱丽,并没有算对他人生高考的最后一道大题。爱丽那天直接把家里的菜刀用布裹着,塞在了书包的底层,上面压着一堆作业课本,压着笔盒计算器。说来也巧,当天正好轮到他值日,他特意和后桌的女孩子换了个班。后桌正低头赶作业,连看都没看爱丽一眼,随口问一句:“晚上家里有事啊?”

爱丽盯着那作业本瞧了会,手指摸索到了书包最下方似冷似热的布料:“是朋友的事。”

春末的夜晚晚风已经愈发燥热,隐有蝉鸣,花香浓郁,掩盖了一切夜色下的腐味。


爱丽忘记在哪个游戏剧情里看过了。反派人物说自己不是疯癫而是理智,又说绝对的疯癫和绝对的理智一线之隔。爱丽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缺点挺明显,父母说当年生他没把他生好,怀孕的时候母亲太悲伤,他出生以后也并没有好好照顾他,使得他有了个冷漠的脾气。他大部分时候沉默、自我锁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偶尔却会做出极为惊人之举,每次干点什么,人生的轨迹都会晃几晃。别人可能很难体会,爱丽自己却很是了解,他要是真的开始在意什么事情,就像是一脚踏入永恒的漩涡一样,会全身心地被卷下去。他甚至都觉得游戏里的反派没有真正把话说对,理智和疯癫本来就是同一事物的两面,本事紧紧黏合,看不清有什么区别。

爱丽半夜带着甜瓜喝了咖啡,第二天又在人群中找他,硬是要他加了自己的好友。甜瓜全程都像被正主“临幸”的粉丝般一脸如坠幻梦的表情。这事情看起来得有个绮丽的展开,可是什么也没发生。比赛结束好几天之后,爱丽回到了自己的家,生活回归了“正轨”,他继续直播他的排位,也会在排位过后播一些其他游戏的试玩。这几天看起来和比赛前的几天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区别。红半半依然长袖善舞且热情,爱丽在游戏里依旧叱咤风云,粉丝依旧刷着礼物喊着狗爱丽我们都很爱丽,世界依旧如此乏味,这样看上去,好像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变化。爱丽只在睡觉前看看有没有人给自己发来了什么讯息。QQ软件上大多是粉丝、管理和其他主播的留言。他也基本上都会回复。他要把消息菜单拉上去好几屏幕才能找到几天前“被迫”加自己好友的甜瓜的QQ头像。从头像看,甜瓜时刻在线,然而这个头像又静默无言,像一个无声的迷。他又盯着甜瓜的头像,看了两眼,不知怎么冒出一个幼稚的念头,想到以后在游戏里排位匹配如果遇到这个家伙,肯定是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的。

又过了几天,爱丽在直播里请了假,并不是生病,就像每个上班族都会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厌烦一样,他也只是感到了突然而至的厌倦。他睡到了日上三竿,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家中一往如常空无一人,放桌上父母留了些早饭钱。爱丽把钱都塞进玄关门口的肥猪储蓄罐里。他从冰箱里拿一杯冰水,坐在餐桌前慢慢喝,对着没有打开的风扇发呆。整个楼层里有一种上班时分才有的寂静,工薪族像鸟一样倾巢而出,为了生计而奔波。爱丽呆坐片刻,百无聊赖地翻出手机,QQ软件里依旧热闹非凡,粉丝群没有一刻停止刷屏,管理发来私信骂他是鸽王,另外一些主播则发来些关心。爱丽皆不怎么在意。唯独视线瞥见消息菜单最底端,甜瓜发来的第一条消息“爱丽,是生病了吗?”不知为何,他竟然因看见这句简单的问话而松了口气。他等这些日,也许也就在等一句问话也说不定。而过了会,爱丽又生出一股奇异的自得,他把手机拿到眼前,反复看了对话,之后并没有任何回复。他颇为愉快地溜进自己的房间玩游戏去了。

爱丽游戏玩到了下午,午饭也没吃,饥肠辘辘。叫外卖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瞥了甜瓜的消息框一眼。甜瓜再次发了条信息,大意也和第一条相同。等到叫的外卖到了,爱丽才用一根手指缓慢地在手机键盘上回复。发送回复前,他还吃了块肉,肉上淋着半化未化的芝士,口感说不上多曼妙,却显出一种肉质的富饶丰腴。

爱丽有点惬意地半眯起眼睛。

比起宣传公平竞技的游戏而言,从黎明杀机到第五人格,爱丽确实更偏爱非公平对抗类的游戏。他人类也玩得十分不错,配得上一句“双皇”,却永远更偏爱玩屠夫。像是一种天生的性格,一种本能。狩猎、捕获、甚至玩弄猎物。很难说游戏到底是文明的产物、是艺术还是人类本性和兽欲的一种释放。他在游戏里发泄自己冰冷的杀意、控制欲与残酷的戏谑。冷眼旁观和游刃有余,本身就似乎带来快意。

看到甜瓜给他发来信息那一瞬间的感觉,他自己虽想忽略,却着实难以忽略。就像他也真的很难忘怀在红灯区甜瓜挡在自己面的感觉,一样。


06

一刀砍下去的时候,温热的血液带着一股铁的气味,溅到了爱丽的脸上。那只是一把并不怎么锋利的菜刀,刀刃很快便翻卷起来,多砍几下便钝了。惨叫声显得静谧,温柔的银白月光照得血更鲜红也更亮,看起来是一条流动的绸布。被爱丽砍翻的男人手上还抓着一个女人的胸罩,穿一条骚气豹纹四角裤,上面混着血和啤酒。他赤裸的上身,唯独穿着一条粗黄金链子,爱丽扯那条金链,把男人像一条濒死的狗一样,从水泥地板上扯起来。男人嘴里喃喃地说话,字句无法听清,脸是湿哒哒的,他在哭。

“哭什么。”爱丽说,高中男生高而纤薄的身形,并不知道他的力气究竟从何而来。“你自己杀人的时候,哭了吗。”

“没死!没死!”男人发出一声哀嚎。“我只是捅了陈小一刀,他没死啊!”

“是你把他推到河里去的吗?”

“不是我!”男人嚎完,又继续呜呜地哭起来。他头发上也是血,脑门被磕破了,脸上都是擦伤,伤上有灰。

“哦。”爱丽应了一声作为回答。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爱丽脸上也都是血,别人的血和他自己的血混合在了一起,比起泼墨更像是涂鸦。

男人已经失去力气挣扎,只是哭而已。身子因为疼痛和哭泣而在爱丽手中颤抖。爱丽觉得这样的男人狼狈,甚至有点好玩。他瞥见男人被勒紧的脖子上那条金项链,项链上挂着个金属的锁形吊坠。爱丽拿手摸去,感到那吊坠略有些分量。

“有钥匙吗?”爱丽面无表情地问男人。

男人一开始不明白发生什么,一脸疑惑。而后似乎明白了爱丽想要那金锁,脸上露出了点不知该说是谄媚还是该说是明媚的表情,混着血、混着伤,看起来相当扭曲。男人鼻孔里冒着泡,手从四角裤内袋里掏出了个还带着体温的小小金钥匙。

爱丽一边开那个金锁,一边又问到:“这金纯吗?”

“纯!纯!99.9K金!特别特别纯!!!你,只要你放了我,我明天叫人再送几个给你!十个都没问题!”

爱丽已经把锁解开了,抓在手心里,冲男人露出了一个非常轻微的笑容:“吃吧。”

男人此刻正半跪坐在地上,他看爱丽正背着皎洁的月光从他轻笑,他理智在疑惑,并不明白爱丽在说什么,但他的身体却在轻微的颤抖,分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什么?大哥,你说什么?”男人问爱丽。

爱丽这时显出一种独特的耐心与温和,他把锁又往前伸了伸,伸到了男人面前,另一边手像不经意似的,把刀再一次斜了过来。

刀刃卷起,还有几个细小缺口。没来得及滴落的血液凝固在刀面上,看起来和菜市场里插在猪肉铺案板上的肉刀没什么大区别。

“把这个锁吃下去。”爱丽又说了一遍。


后来,那个男人没死。

虽然爱丽现在已经避免自己再去回想这些问题,偶尔做了梦醒来,大脑混沌,某个放松的间隙,那些记忆的还是会从阴影里冒出,瞬间掐住爱丽的喉咙。那一次警察来得及时,救护车也来得及时,男人被送到医院做手术、洗胃。而爱丽则在警察的喝令下双手抱头,蹲在地板上。后来警察叫爱丽站起来,指了指爱丽手上的菜刀,问爱丽:你的?刀更刚杀完鸡鸭一样,脏血还在上面缓慢地流。爱丽没有撒谎,承认了。他边说话边抹了把脸,发现手心里也全是血。

那阵冰冷的癫狂过去在警察局窄小的铁隔间里。爱丽和他的“同党”是隔间里最小的几个嫌疑犯。自称是陈小朋友的几个男人看起来像是这隔间的常客,脸上泰若自然,爱丽虽然也没什么表情,但他毕竟也只是一个高中男生而已。比起感到害怕,他感到的更多是迷惘。接近凌晨的时候,爱丽的父母来了,母亲都还没走道隔间前腿就软了,直接跪在过道里哭。父亲沉着脸跟所里的警察办手续,低头哈腰地卑微感谢着,连站在填单台写单子的时候腰板都不敢直起来。父亲把爱丽从隔间里领出来,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耳光,耳光没多响,但是打得爱丽眼冒金星,连耳朵都感到“嗡”地一声,爱丽一瞬间以为自己要被打聋了。爱丽跟父母回到家,面对的不是质问,只是父亲单方面的暴打。母亲坐在沙发上哭个不停,嘴里喃喃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但是一点用也没有,父亲打红了自己的眼睛,甚至把木板凳的椅子拆下来揍爱丽。父亲弄得全身是汗,最终打不动了,他便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随着喘粗气的声音,眼泪这时才默默地淌下来。

“你到底是交了什么狗屁朋友!”父亲哽咽地问出话,爱丽没回。他倒在地上,疼得全身都在发抖。脑子里却冷冰冰地想着,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呢?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止父母、亲戚,连爱丽自己都问过自己好几回。他思考了这么多年,没有对陈小的事情得出结论。而现在又对甜瓜的事情感到迷惑。

爱丽在等甜瓜。自从那次甜瓜“冒昧”地给爱丽发过QQ之后,爱丽便开始了和甜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前几天他们还聊过QQ语音,那感觉十分奇妙,甜瓜平时在直播里经常“胡言乱语”,又爱突然“开车”,和爱丽说话的时候,倒是偶尔会兴致高昂暴露本兴,大部分时候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言语里有青涩的试探。像一只小猫好奇而渴望地看着主人却又躲在物品间的缝隙里屏住呼吸。

“啊,是这样的。”爱丽有一次,终于忍不住在直播间自己提了起来。“最近养了一只猫。”直播间的聊天里瞬间炸开了锅。粉丝们纷纷问是什么品种的猫,接着又开始求起了猫咪的照片、视频。爱丽便没再答了,他只是自己都不承认地心痒难耐,想像别人炫耀一下自己的“手牌”,却又不想让别人真的窥见自己的底细。直到那天下播,爱丽才又漫不精心地提了一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总之。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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