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河流

“只是在记述百孔千创的个人主张”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往往是那些善良的愿望,把人类带入了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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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鳞为甲(6)

06

敖丙连续几日夜不能寐。他呆呆地张目对着海水。鱼群是黑暗的,在他面前游去,更远的深海里传来不知是何种怪物的嘶吼呻吟。这与平日的深海无何不同,却又到处都是不同。离哪吒生日的日子一点一点地近了,敖丙能感觉到族人间洋溢着一股无言的喜气,连父王说话都比平日更高亢了点。有一日早晨,父亲似龙心大悦,叫敖丙走到跟前,他要仔细打量打量。父亲把敖丙看了个遍,目光里有说不出的自豪,又有那么星点的慈爱,那目光游移到敖丙几乎要消失的龙角上,这才显露出几份的黯淡。“你是条青龙。”父亲最后缓慢地说,声音里喜悦之色已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敖丙并不能听懂也不能意会的颓唐与疲惫。“你刚出生之时,龙角之色绮丽,族里鲜有可比者。角虽小,但隐有气势。”说到这,父亲便不说了,他只是沉默地望着那对几乎只剩下瘤般大小的东西。申公豹已在一旁无声站了半晌,看这两父子相对无言,便施施然踱步上来,手还是背在身后,拢在袖内:“龙王,王,王,应该开,开心,才,才是。令嗣即将飞黄腾达,这,这角,角再美,却无法改变命运,运。它的价,价,值所在,无非是消失。”

敖丙木然地听着自己的师父老调重弹,这一曲,一弹就是三年。可敖丙心里却似总有那么个细小的声音说着:不信。敖丙读书,看人间风物,也看人间志怪传奇,看刺客游侠列传。他总慕羡游侠的潇洒风流,又叹服刺客们的玉石俱焚视死如归。两股截然不同的豪气,让他读书时说不出的快慰。而现实总令他压抑。

认识哪吒算是敖丙死水一样的时日里的一抹亮色,师父常说人族书上尽写些痴妄之事,因为人族实在爱做美梦。但敖丙没想到,人族间竟真有传奇小说中一般的人物。哪吒爱穿一身红衣,头上绑两红绳,本人倒也真是如烈火一般又热又辣,敖丙见过他的果决和叛逆,太过于闪亮,让人几乎看不见别的东西。只要敖丙一想到哪吒要承天雷,内心便不住地黯然、冰冷、悲哀。并且随着这时间的流逝,越发地感到一股无可抑制的悲痛。

是夜,敖丙找到了师父,申公豹和往日一般闭目坐一块巨石上修行。走近了,敖丙听见细微的鼾声,他便又后退几步,鞠着躬,咳嗽了几声。申公豹慢悠悠地睁开眼,似一个仙人真在修行,他泰若自然,清了清嗓子:“何,何,何事。”

“徒儿……”敖丙张嘴才说两个字,便停住了。他只敢拿眼睛的余光暗暗瞅着自己的师父。申公豹消瘦,但却很难称的上是仙风道骨,那双长眼眼神总是显得淡漠,在最深的地方却有股火焰,那火焰兽瞳般细长,却终日燃烧不止。

“但说,说,无妨。”申公豹放柔了声音,还把一边手也轻轻搭在敖丙的肩上。

“徒儿想问问这天雷可有解法。”

申公豹眯起眼来,显得眼睛更细,从眼皮的缝隙间透出抹寒光:“解?”

“为,为师知道,你是,是灵珠,珠如体,天性本,本就怜悯向,善。如此局,局面,又怎么是为,为师,愿意的?若,若你可怜魔丸,丸下场,何不,不,自己问,问元始天尊,为何如此,不,仁。从来就不是为师,师,要杀它。真要说起来,为师,师同你一般,还有点,点可怜这哪,哪吒。”

敖丙忘了保持鞠躬的姿势,不自觉地挺起了腰板来,凝视着申公豹,问:“这天雷会连灵珠也一起毁去吗?”

申公豹的嘴边划过一抹冷笑:“天雷,雷可有眼睛?谁,谁走,走到那雷,雷里,都是一个,个结局。”

敖丙又问:“这天雷威力如此巨大,持续可有时间?”

“天雷,雷是一股,股毁灭之力,自,自然……”申公豹说到这里,眼睛一斜如一剑刺来。“你,你问这些做,做什么。”

敖丙忙垂首低头,敛去脸上所有表情:“是弟子逾越了,弟子只是好奇这天庭之力。”

听敖丙这么说,再加上敖丙平日行事十分乖巧懂事,申公豹的表情才略略有点松懈,他手指一摊,似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之貌,继续接着刚才的话头和敖丙说起很多仙界之事。申公豹自己本是个道人,硬说起来根本算不上个“仙”,并未有仙籍。这些仙界事到底是他自己参与的,还是和说书人一般道听途说,无人知晓。早年敖丙是十分喜爱听师父讲故事的,虽然师父磕巴,但故事着实说的精彩,但没多久敖丙便发现,师父的故事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此刻师父又兴致盎然地重复起了仙界的比武盛世,敖丙耐着性子在听,但耳朵里却真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申公豹终于讲开心了,视线远远地瞅着海深处发愣,敖丙偷偷瞥了眼,发现师父脸上竟有那么一丝陶醉。师父就望着远海,像不怎么在意敖丙究竟到底是不是在听了,这仙界故事更像是申公豹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敖丙不敢打搅师父,声音极地说一声“徒儿告退”,便悄无声息地走了。敖丙耐着性子慢慢退开,离师父约莫隔了个几百米,立刻就按捺不住,脚一跺像一支蓝色的冰箭一样飞速游向海面。陈塘关的夜晚夜色静谧,月色皎洁铺一地银尘,静悄悄的路上迎面拂来带着花香味的风。敖丙沿着屋檐行走,仅在壁上急急投下飞速掠过的影子,没有星点声音。敖丙聪慧,去过一次便牢牢记得李府怎么走。当然在这样的日子里,想不发现李府也很难——夜色之下的陈塘关仅有这一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红灯笼红绸布高挂,映地李府如身披火焰,也映地街坊邻居家都显出一抹火光之色。敖丙脑子乱哄哄地想着事,走近了才发现李府大门外正孤零零地坐着两个人影。左边坐着李靖,右边则坐着李夫人。两人并无言语,李靖手上抓一块已经湿润的帕子,李夫人正握着一方形冰块往眼睛上敷。李家夫妻争战多年,耳聪目明且十分警觉,李靖已从小腿侧抽出一柄短剑,把夫人护在身后,冲暗处喝了一声:“谁!”

敖丙心下懊恼自己不小心,却也只能从暗处出来,冲两位拱手问好:“李将军,李夫人。”

李靖身形松懈了些,把小刀敛在身侧,回礼道:“敢问公子何事?”

“在下……”敖丙斟酌了一番用词,说:“在下是哪吒朋友。听闻明日是哪吒的生日……”

李靖和李夫人一脸诧异,面面相觑:“朋友?”李夫人一把把自己的丈夫从身前挤开,一个箭步冲上来握住了敖丙的手。敖丙便注意到夫人一双美目肿着,脸上也隐有泪痕。

“你说,你说你是我们吒儿的朋友。”李夫人这句话只是说得看似平静,她的手心里既湿又冰,敷过冰的眼皮上都似带着寒气,一张脸冻得苍白,但此刻她的脸上似有火花般的喜悦又似有无法消融的哀伤。

看李夫人表情只明媚了一瞬,更多时候依旧是黯淡,敖丙感到自己的心情也变得黯淡起来,他垂下眼帘,淡淡答一声“是”,就任李夫人抓着自己的手,并不抽出。还是李靖从一旁过来,轻楼住李夫人的肩膀,轻声说:“夫人,我看这位公子应该是赶了一天路,现在才到陈塘关,想来已经很累了。不如让公子在我们府中住下,有什么话明日在说可好。”

李夫人也觉得自己失态,忙松了手,挤出一抹笑,一双黑目湿润又温柔地看着敖丙:“是了,瞧把我激动的。现在天色已晚,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敖丙这下忙推拒起来,一顿瞎编乱造,说自己方才已在镇上投宿云云。李氏夫妻倒也没有多加挽留,就是在敖丙告辞时李夫人说一句:“明天请一定要来啊。吒儿应该会很开心。”她说话时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敖丙,敖丙想这竟是他第一次如此注视人族母亲的眼睛,温柔哀伤看起来好像任何时候都会垂泪,却又坚韧刚毅,如月下竹般并不会被轻易折断。相比起李夫人,李靖则显得沉默而少言,他一张脸一直严肃,鲜有表情,眼中黝黑深邃,像一块生铁。

那一瞬间,敖丙心里泛起许多繁杂感情,他无法指明一处,也无法分辨哪些情绪到底是什么,它们如植被在地下投下的阴影般横斜交错。敖丙这时已经离李靖夫妇有好几步远了,他没忍住,拔高了自己的声音半说半喊道:“在下明日是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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