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河流

“只是在记述百孔千创的个人主张”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往往是那些善良的愿望,把人类带入了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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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lking to the Moon(下) Part 1.

11

等宇智波放下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都是汗。自从那一次在路上偶遇鸣人之后,宇智波有一段时间像在逃避某种事情一样逃避着拨打这个电话。然而越是逃避,那天的场景和内心阴暗的冲动就越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冒出来,搅得宇智波连觉都睡不好。几乎是以一种自己被放在火焰上缓慢煎炙的心情拨通的电话,听见从另一端传来鸣人又惊喜又明媚的声音的一瞬间,宇智波便轻易地便跌入了即是沉醉又是烦躁的撕裂深渊里面。等待的时间比想象的还要漫长,但宇智波能做的也是只是握着手机像尊石像一般坐在沙发上而已。周围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让宇智波觉得窒息,这层静谧终于是被秘书的敲门声打断了,毕恭毕敬走进来的秘书是个面色冷漠的美人,后面跟着脸色拘谨之中却忍不住透露出兴奋与明亮喜悦感的鸣人。鸣人穿着一身店里的制服,周身一股夏夜火热的气焰,他脸上正淌着汗,衣领一圈也是湿的。在这汗津津的氛围下,衬地鸣人的眼睛格外的湛蓝。

鸣人有一抹不知何来的羞涩,似乎是考量到自己流着汗又穿着已经脏了一天的制服站在这个雅致高级的地方有些不妥。他从兜里掏出报纸铺在宇智波房间的茶几上,这才小心地把外送的酒酿和小碟摆放在报纸上面。

“先生,不好意思,久等了。”摆放完外送的东西,鸣人就很识趣地退到秘书身后,一副等着秘书带路出去的样子。

从鸣人踏入这个房间起,宇智波就感到自己的心怦怦乱跳,在看到鸣人从口袋里拿出报纸的瞬间,又觉得刺痛。等到他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都有一些沙哑,他强压着已经都要冲出口腔的心,说:“你稍微等一下。”

鸣人不明所以地望了眼冷面的秘书,而秘书倒是非常聪敏,轻轻地欠了欠身:“那么,先告退了。”

秘书退出房间之后,无声地关上了门。鸣人略带紧张地站在屋子正中,汗水正沿着他的头发、脸颊、脖子流下。宇智波则更感到自己在谈判桌上所有的技巧都被像被风吹飞了一般,他无言地抽屉里掏出一条素色的手帕递给鸣人。鸣人连连摆手,甚至连身子都退后了几步,话倒是没说一句,但是脸上坦率地写满了惶恐和拒绝。

不知为何感觉到苦涩,宇智波并没有真正咀嚼清楚这层情绪到底是什么,只是又向前了一步:“啊,收下吧。只是别人送的手帕而已。”

鸣人甚至把手都背在身后了:“我自己备有纸巾的。”

见鸣人怎么也不肯把手帕手下,宇智波只好把手帕收回到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他垂下眼帘,没看鸣人:“作为交换,陪我喝一杯吧。”

“啊?”

“定了一瓶的酒,我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喝完吧。而且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饮酒,岂不是太寂寞了吗?”佐助虽然冲鸣人说着话,眼神却依旧流连在那块没有被收下的素色手帕之上。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语调并没有什么起伏,他说道最后,才抬起头来看鸣人:“这样会麻烦到你吗?”

鸣人愣在那里,一双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宇智波。随后,他别开了视线:“店,店里已经下班啦。如果先生想要一个人一起喝酒的话。”他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没有很久,但即使这一瞬间的停滞也莫名让宇智波觉察到一种近乎焦灼的难耐。幸好鸣人很快就接下去说道:“我先说我酒量可是很好的。先生如果要跟我斗酒的话,喝到天明都未必分得出胜负。”

宇智波快步走到沙发边,立刻坐了下来,像害怕鸣人反悔似的,马上拿出两个酒杯,立刻盛上酒液:“这边坐。”

鸣人虽然嘴上客气到“不好意思”,坐下来的姿态倒是相当豪爽,竟颇有他孩子期的那股孩子王般的豪气。鸣人喝酒的样子让宇智波感到十分新鲜,毕竟宇智波太早地离开了那个地方,没有参与鸣人的“青年”期,这便让他连鸣人怎么拿酒杯,都略感好奇。宇智波一边小口地抿着酒液,一边拿眼神偷偷打量起了鸣人。鸣人几乎是仰头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的,那姿态本身带着一股少见的潇洒,加上他金色的头发和蓝眼睛带来的异族之感,一瞬间让宇智波有些迷惑到手中的酒杯都停了下来。这停顿的动作第一时间就被鸣人捕获了,他脸上还带着一股饮尽美酒的痛快表情,嘴上却没有放过宇智波:“诶,先生,我可是一饮而尽了啊。虽然您可以随意,但这也有点太随意了。”他说完话后便露出一抹笑,使本身看起来就显得年轻的脸更显得孩子气了一些。

即使宇智波喝酒,也绝不会仰头痛饮,这是日积月累,刻在他血脉里的东西。他只是把杯沿凑到自己的嘴边,微微抬起一些下巴罢了。但至于口中酒到底什么滋味,其实那个刹那宇智波没有觉察出来。他脑子里想的都是近乎于“酒是个好东西”这样庸俗而无聊的念头。他不曾见过喝酒的鸣人,非常新鲜,简直新鲜到了刺激的程度。

“先生喝酒的姿势真是风雅啊。”几杯酒下肚之后,鸣人的脸颊微微红润了起来,眼神虽然清澈,但眼眶不免有些微醺的湿润感。“哪像我的那群朋友那样喝酒,一个比一个粗鲁。感觉好酒要是被他们喝的话,应该都会悲伤地哭出来。不过要说起来,我自己喝酒的样子好像也很难看。”

即使宇智波知道鸣人说出的是赞美,他却找不到任何话回答,连礼仪性的自谦都做不到。他有点郁闷地把筷子伸向那些下酒菜,过了片刻才回答:“只是些无聊的礼仪而已。”

鸣人蒙头喝了几口酒,眼神飘在空中:“有什么关系呢。我以前的友人,怎么说呢,跟你真的很像。他刚搬到我们家隔壁的时候,我心里想,到底是哪家来的大少爷啊。又好看又有点纤细,行为举止很优雅,跟我们那片的小孩完全不一样嘛。虽然我嘴上有嫌弃过他装腔作势,但是那不是真的。小孩子嘛,才不会承认觉得别人很帅呢。但是就是觉得好帅啊,超级帅,又酷。”说到这,鸣人对着空中的某个点,自顾自地笑起来。“先生一看也是在那种大户人家的环境下长大的。我肯定大部分背后说你的人,都是又羡慕又嫉妒先生你这优雅的做派。因为他们学不来嘛,这种东西。”

酒水散发着一股被酿造的芬芳氤氲在这间本该颇为宽敞的办公室里。简洁肃穆的陈设此刻却显得既暗又窄小,让宇智波感到鸣人离自己很近。鸣人喃喃自语“似乎有点醉了,话好像变多了呀。”宇智波望去,鸣人的醉意很明显,他比自己宣称地要不能喝地多。倒是宇智波感到自己似乎越喝越清醒,他脸颊虽然发热,但大脑正在渐渐地冷却。即使这酒味香醇,即使连鸣人身上都似乎飘来某种不存在的香气,都在煽动着他冷然却又激烈的念头。他轻轻地把面前还剩下的半杯酒饮尽,酒水如同燃烧的冰泉一般涌入他的喉腔,最后不知到底流向何处。宇智波认真地注视着鸣人,几乎是用绷紧全身的力道般地询问:“如果有冒犯地话,你可以不回答。你的那个朋友,现在怎么样了呢?”

空气紧绷到宛如一碰就会立刻崩断的弦。当然这只是对宇智波而言的,鸣人已经颇有醉意了,他把近乎湿漉漉的视线从空洞的地方调转回来,而后沉默又略带些微醺般呆滞地注视着宇智波。

就当宇智波认为鸣人可能不会说什么了的时候,他说话了:“你就是他复活了吧。”鸣人说话的语调像是梦呓,难以想象平时活力四射的他会有这样仿佛被风一吹就会飞散般的音色。“他死了哦。死了。”

“他永远十四岁。”


12

宇智波佐助14岁的那年,是一团火焰。

那天母亲难得下厨,虽然米饭夹生,蔬菜炖煮地过于稀烂,连荤菜都做的太咸,但毕竟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吃上母亲做的热菜。他依旧记得那时自己复杂的心情,他端坐在桌前,内心已经堆积满了对母亲的不满和怨恨,却又在把半生不熟的米饭塞进嘴里的瞬间红了眼睛。他当晚基本把能吃下的饭菜都塞下肚去,可能是因为吃得太饱,困意很快就席卷上来。他记忆的最后是自己走进房间之前,和母亲道了晚安。这便是他和生母之间,在这人世间最后的对白了。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手上打着吊针,这间医院的病房甚至比自己住的家都还要奢华,穿着护士服的女人都长着天使般的容貌,使得宇智波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其中一名护士发现宇智波已经醒了,便转身出去叫了医生。医生是个面容有点严肃,说起话来却十分和蔼的中年男人,宇智波一头雾水地接受他的检查。甚至到了医生观察结束,开始叮嘱他注意事项的时候,他依然觉得自己在做梦。只是这个梦又真实又漫长还很荒诞。

他在这“梦”中的病床上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他总算感到有些不对劲了,他出声询问,发现自己的声带几乎连话都没法完整说话,极其沙哑。他这可以用“丑陋”来形容的声音引起了护士的注意,其中一个护士浅棕色的眼睛注视他,眼里流露出浅浅的怜悯:“节哀顺变。”

宇智波用呆然的神情回望着她。

“您母亲的事情,真的很遗憾……”

那一刻,在这如天堂一般的圣洁纯白之中,宇智波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声带受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办法发出任何一点的声音。


宇智波恢复意识之后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他面容平静,目光虽然看起来有点缥缈,却依然有股贵族少爷特有的凌冽神采,让看护他的护士略感放心——那不是要赴死的人的眼神。但是从他还略显稚气的脸上,却无法真的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在思考什么。声带受损后宇智波无法正常说话,便也放弃了交谈,他的病床正对着窗子,每天宇智波便扭头注视着窗外的风景。另一些时候,宇智波让护士帮他借来一些书籍,搬一张椅子坐在窗边看书,风景映衬着他,而他也映衬着风景。护士们只是稍微和宇智波透露了些他会在这里的原因,他没有一般孩子面对环境突变时的惊恐,这样沉静淡然的态度,让那群护士们感觉到这个孩子超越年龄和应有阅历的成熟。对于母亲的事情,宇智波也是不哭也不闹的,他仅仅把问题写在纸条上递给护士们看,纸条上询问母亲葬礼的事情和下葬的时间。得到的答案是:这等待您的父亲定夺。

父亲。

宇智波那时慢慢把纸条捏回了自己的手心。

宇智波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父亲了,具体几年,他既没有细数也不愿意细数。母亲生前一直袒护父亲,处处维护着父亲身为男人,身为贵族的体面和尊严。宇智波耳朵里听到的父亲形象、记忆中的父亲形象,和没见到父亲那几年内心对父亲的想法,彼此撕裂。撕裂到了最后,脑子里仅剩下些零散的碎片。这些碎片在宇智波住院两周之后被拼合起来。父亲来了。穿了一件素色的和服,父亲比宇智波想象中的看起来要更精瘦,甚至都了些纤细之感。身体的线条上流下了窗外的夕阳光色,走近之时,身上有一股难以明喻的花香。

父子两人一开始,并没有任何的对话。在殷红的晚霞中静默地坐着。

父亲把宇智波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两个人的手都跟冰一样地冷,父亲说:“这样的日子,你过得很辛苦吧。”

宇智波的声带依然没有回复完全,不,即使是恢复完全了在这么一刻,他可能也会依然装作声带受损的样子吧。他把手从父亲的手心里抽出来,转而贴到自己的胸口上,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能说话。至少宇智波感到自己把从一看见父亲开始,心里涌现出的尖锐的仇视,掩盖地天衣无缝。父亲逆着光看着宇智波,宇智波便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他们便又只能这么安静的坐着。宇智波注意到床单上光线的角度变换与晚霞颜色的由红转暗。临走之时,父亲伸手抚摸了宇智波的头发,宇智波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是手指放在了被单上握成了拳头。

可能父亲的出现成为了一个莫名的契机,宇智波对鸣人的思念与日俱增。他望见窗子之外高远的天幕,就能想起对方的眼睛。像更小的时候,在家中庭院自己最喜欢放在掌心中玩赏的蓝色玻璃弹珠。那时在庭院中玩耍的族中小孩并不少,母亲每每督促宇智波把自己的玩具拿出去分享之时,他总是要把罐子里那几颗玻璃弹珠藏在自己的衣兜里,生怕被哪个不识趣的孩子拿走或者弄丢。有一回他们在庭院的池塘边玩耍,因为奔跑的缘故,两颗玻璃弹珠从宇智波胸前的口袋中掉落,顺着池塘的边沿,滚进了水里。宇智波几乎是扑进池塘中去捡。事后他自然是被父母,尤其是被母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这不体面的行为在当年的家族宴会上,甚至还变成了亲戚间的笑谈。宇智波现在想来,能把这么一件小事摆在家族宴会上打趣,可能那时父亲的地位已经并不稳固了。但当时他还太小,只记得偷瞄父母脸上硬挤出的笑容,心中担心晚上回家是不是又要被责罚。

宇智波又遥遥想起对方金色的头发,像洋溢着丰收气息的麦浪,这样的金色,独属于美梦中收获的季节,那片麦田也必然接受过女神的垂青。他想着有时他们晚上一起看电视,鸣人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把脑袋枕在他的大腿,手里还抓着包薯条,嘴巴吧唧吧唧地咀嚼,一刻都舍不得停。那时的宇智波既嫌鸣人的脑袋太沉,又嫌鸣人吃薯片的声音太响。还因为这件事情,两人绊过好几次的嘴。宇智波也记得自己“下过狠手”,把鸣人推地在地上硬是滚了一圈。鸣人从地上像弹簧一样跳起,气势汹汹地与宇智波扭打起来。至于电视的后半截到底演了什么,早就没人在意了,倒是旋律诙谐的片尾曲变成了他们之间“战争”的背景音。

父亲为宇智波找的私人医院平日里十分静谧,但宇智波很快就被父亲接回了更为静谧的宇智波主宅。主宅依旧和宇智波记忆中的一样,它端坐在城市的郊区,以一种贵族般的姿态。从外部的围栏,到内部的庭院、宅邸结构、草木、建筑用料,每一个细微之处都体现出类似于古老的血统传承所带来的高贵与傲慢之感。宇智波被安排到了儿时的房间,这间房间在宇智波回来之间被细心地打扫布置过,能看出父亲必然是花了一番心思的,连书柜上一些细小的玩具都被摆放的整整齐齐——宇智波记得自己在被母亲带离这个家之前这些东西基本都被丢掉了。父亲用温柔的眼神望着重新打量自己房间的宇智波,虽然他花了心思,嘴上却完全没有为自己邀功,只是安静地注视自己的儿子而已。在那之后,宇智波从日常生活里渐渐感受到了缺位了几年的父爱,父亲的柔情之中,几乎都带上一层赎罪的意味。作为家主的父亲在旁人面前越发威严和不苟言笑,但在宇智波的问题上,他表现出惊人的,可以说是百依百顺的态度。父亲乐于把自己的金钱、资源挥霍在宇智波喜欢的地方。宇智波感到父亲内心有一股欲望,希望把全世界都捧到自己的面前,任其挑选。对于这样和记忆种不再相似的父亲,宇智波的内心复杂、混乱、迷惘,同时依旧还留着怨恨。而宇智波的身体也像顺了他的心意一般,声带持续治疗了很久都收效甚微。宇智波不能开口说话,一度以为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在第三个月的某个早晨,宇智波尝试说了见到父亲以后的第一句话:“什么时候办母亲的葬礼呢?”宇智波说话时正站在庭院的石子路上,秋季的清晨,风已经很冷。呼吸间似乎能嗅到雪花的芬芳。宇智波衣着单薄,却因为这句问话而全身发热,这句简单话语里的报复与恶意,这股快感,让他手脚都感到发麻。

父亲坐在缘侧上与宇智波对视,那仿佛充满了柔情与慈爱的微笑缓慢地凝固、逐渐地消失,终于剩下一张和宇智波相似的,没有表情的脸。


13

“那你觉得他死了吗?你的那个朋友。”宇智波独自把秘书新送来的清酒在鸣人的酒杯里盛满。

鸣人的两条腿都已经踩在了沙发上,他半蹲着,双臂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并且把自己越发红润起来的脸颊枕在那里,侧过脸来看宇智波。“大家都说他死了。”

“你觉得呢。”

鸣人把脸转了回去,埋在膝盖的缝隙间:“那天……晚上我半夜被人叫起来,说是隔壁着火了。火还没有烧到我家,其实我当时想进去……我当时想进去找他。但是我被消防员抱住了,消防员一直抱着我,抱地特别紧,下了楼之后他们甚至还用绳子把我的手脚都绑住,怕我冲进火场里面。我就只能在地上跟虫子一样爬,一边爬一边哭。其实我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

鸣人停止说话的刹那,办公室里如同窗外的星夜似地沉寂。宇智波感到自己大概是喝了口酒,可也弄不懂到底自己喝下去的是什么,他木着自己的舌头,像在齿面上斟酌着用词,好半天才低声说:“那个时候确实是什么都做不了。你冲进去,大概连你也活不成了。”

鸣人没有回答。

“这不怪你。”

鸣人再一度看过来,他蓝色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变得黯淡变得深邃:“所以,我没有办法真的觉得他已经不在了。当然所有的人都说他已经不在啦,警察那边还出了报告。后面几天报道这件事情的报纸也都这么写了,什么楼内大火至母子二人死亡什么的。”

“先生。”鸣人的声音比平日里要沉,他呼唤宇智波时的声音,让人分不清是梦呓还是叹息:“先生,能懂那种感觉吗。你周围的所有人都说,啊,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自己好像也知道,这个事情不怪任何人。但你就一直会记住它,想它,即使现在有些时候,还会想,如果当时自己没睡那么死,如果那时候半夜起来喝水,如果可以走进那个火场帮消防员指路的话,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能这么做的话。会怎么样。他会不会还在。”

鸣人突然把自己的头仰起来看天花板,用手背粗鲁地摸着自己的眼睛,嘴里终于发出了点类似笑的声音:“啊,对不起先生。我想我真的有点喝醉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差劲,一点都不能喝。刚才还跟先生夸下海口,现在……可真是丢脸。”

鸣人似乎并没有流泪,宇智波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哪怕一点点的泪痕,但他却在鸣人的额头上,看到了因酒力而冒出来的汗珠。那时,宇智波似乎都看到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看见自己像暗夜幕布般静谧地靠近鸣人,拥抱他,手臂环绕对方精瘦的脊背,手指或许在鸣人的背上轻轻地安抚。他听见自己和鸣人说“我现在不是还好好活着吗”“我没有在火灾里面死去”。

宇智波看见的、听见的这一切并没有真正发生。他仅仅只是僵直地坐在沙发上,比他自己想象的更加软弱、更加无能,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声带,乃至于眼球。他心里的某个地方近乎自虐般地自我嘲讽起来:佐助,你这是望了一眼美杜莎的眼睛了吧?


宇智波对大火的印象并不深刻,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因为母亲在食物中掺杂的安眠药让他睡地太沉,无法听见一点的响动。对于宇智波还能活下来这件事情,宇智波家里有很多说法。这些说法都是宇智波在参加母亲的葬礼时候听说的。一种说法是,宇智波运气好,火势并没有预想的蔓延地快,他即使睡在床上也逃过一劫。另一种说法似乎更温情些,据说母亲在要不要把宇智波“带走”这件事情上十分犹豫,终究还是母性战胜了死亡的蛊惑。母亲在宇智波的房间放了很多的水盆、湿物,又把宇智波的床单、被子全部弄湿,致使宇智波幸免于难……当然,至于事实的真相大抵如何,其实并没有人真正知道,连事情的直接参与者本人也并不知道。宇智波对故事的真相可能心里面是有那么些微的好奇,然而这并没有上升到想一探究竟的程度。或者说,他心里面有很多个地方,根本一点也不想知道,“母亲是否真的爱自己”这个事情,毕竟就概率来说,真相往往伤人。

由于宇智波表现平静态度却异常强硬的要求,本来想办异常低调安静葬礼的父亲不得已给母亲办了一场极为风光和体面的葬礼。它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奢华姿态出现,排场之大,邀请人员之众多,使得很多在宇智波家工作多年的佣人都啧啧称奇。宇智波当天也拿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少主态度,面色肃穆,表现得当,连他丧服胸口的白花都显得无懈可击。丧礼即将结束时,宇智波偶遇一群名贵在庭院的巨木之下闲聊,其中一个全身珠光宝气的夫人对这场丧事和宇智波佐助的表现大加赞扬,虽然大加赞扬这种形容在那天看来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她说:“血统这种东西,是永远不会过时的。它永远不会断绝,华族的血脉终究是华族的血脉。”约莫是碍于这位夫人的地位,围着她的其他几个绅士和淑女们纷纷发出了不知是虚情还是假意的感慨喟叹,一群人又对着宇智波家整理雅致地庭院感怀了一番宇智波母亲生前的往事。或许人们对逝者总是十分宽容,这群人谈起的大多都是母亲身前的优雅,他们说“即使她不得已搬出主宅,依旧维持着上等人的体面,实属不易啊”。体面、血脉,这样的字眼,对于走过那段时光的宇智波来说,无异于一种未被真正命名的诅咒,即使母亲已经去世,宇智波想,就算是父亲某一天也去世,这个诅咒也根本不会断绝。

举办完丧礼的第二天,宇智波一大早就出了门,由于父亲对重新寻回的儿子的娇宠,宇智波那时不仅有花不完的钱,还有想去哪就去哪的特权。他购买了回到旧宅的车票。坐在列车上短短一小时的时间,让宇智波有了机会重新回味自己和鸣人相遇的那个地方。那一块区域自然不能说是贫民窟,可也算不上是中产阶级的住宅区,整个地域中荡漾着一股工薪阶层特有的疲惫与麻木气味。宇智波跟着记忆走到公寓之前,入目第一眼是一道焦黑的印记,仿佛是某种传说中的妖物把自己燃烧殆尽的爪印嵌在本就不洁白的墙壁之上。毫无疑问这必然是几个月前火灾留下的痕迹。宇智波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痕迹侧边的门吸引了,由于他太以前太经常站在鸣人家的门前沉默,他对那道门有一种几乎本能与直觉的熟悉。此刻他只瞥了一眼,几乎就可以确定那扇门已经被人更换过了。他跑上楼,自我否认自我欺骗一般地站在门前,不死心地按响了门铃之后他双手交握地在门前屏息站立着。没有任何一段时间比此刻更为难熬,他连思考都做不到,要用力气忍住自己身体的细微颤栗。

开门的是一个年纪不小的妇女。宇智波一瞬间心里像响彻着一个声音“啊。果然是这样吗”,但同时一股超越了他这个年纪所能真正领会的复杂情愫暗流淹没了他的内心,裹杂着悲伤、遗憾、失落甚至还有星点的轻松和逃避的快意。他呆愣地盯着那个妇人死命地瞧。

“哎呀,小帅哥这是怎么了呢?”

宇智波的眼神激烈地盯着对方,但说出来的话却显得有点虚弱:“您会知道,原本住在这边的男孩子去哪里了吗?”

“诶?说的是漩涡他们家吗?”妇人把手指放在脸颊上,脸上流露出了些微的同情:“那家人的话说是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儿子一直住在这边吧?但是前几个月隔壁发生了火灾,据说死了两个人呢,真是可怕呀。那之后儿子的母亲就把我的这套房子给退了,把儿子带走了哟。这么说来,走了也有好几个月了。”

宇智波觉察了一下自己心里的感觉,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感觉。

“是吗?”他说。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喃喃自语。他的视线略过妇人,仅仅是往那间房间的走道里轻轻一瞥,就立刻被烫了似的弹开。熟悉的窄小玄关、走道与他10岁时看见的并无不同,却又处处透着陌生。原本从十岁之后,这个仿佛处处都在拒绝他的世界只有两个地方对他略有些微慈悲,一是曾经自己睡着的那张床,其二,便是鸣人家的房间。尤其是鸣人家的房间,因为屋子主人的灿烂与包容,这鄙陋之地似乎无时不刻都散发着只属于他们这两个小孩之间的温馨光辉。他不敢说任何一个地方是自己的“家”,这个词对宇智波来说听起来是如此的不祥,他想到自己和鸣人在房间里“胡作非为”的一幕幕,似乎更愿意称这个地方为“乐园”“郊区边没人呆的游乐场”之类的名称。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叫什么都好。

虽然宇智波嘴上依旧像一个濒死的人在死死地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询问着妇人鸣人的去向,一股更高的直觉,更残酷也更清晰的预感在宇智波的身体里回荡:它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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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对行文字数失控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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