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5）
期待着他的来到，就像期待着周五的课程结束，期待着即将来到的春游，期待着新发行的游戏。
及川彻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子，手中放下刚才翻看的那本杂志，然后抬眼看看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之后又翻了个身。没有躺多久，又爬了起来拿起放在地上的排球，也不怕护士警告地锁了门和墙壁玩了几个来回接球。
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再堵什么气。
明天是及川出院的日子，那个中年医生依然用一副沉稳且看似温和的神色告诉及川：“及川同学最近状态还不错吧？有一些事情没想起来也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说不定回归到生活中以后就会慢慢想起来了。”什么叫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一点都记不起来的说不定是“非常重要”的人。如果医生忘记了自己的妻子、孩子还能够泰然地说出什么“没关系”、“不要勉强”吗？
想记起来。想能够重温那些照片里的画面。想再一次回味那曾经让自己心神摇曳的动作表情。不过即使无数次勉励自己“想起来啊、想起来啊”，脑海里却依然什么也没有。比冰雪还寒冷惨然的白色覆盖在脑中。
在受到了手机照片的冲击过后，及川忍不住询问岩泉彼此之间的关系。第一次问的时候岩泉脸上一瞬间露出了动摇的神色之后又立刻收敛了表情，迅速回答到：“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对这个答案不满的及川无论后来再怎么询问岩泉，对方也只是一直回答“朋友”“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打排球”。到昨天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连犹豫都没有犹豫直接回答：“都说多少遍了，是很好的朋友啊。”
很好的朋友要如何解释手机带了密码的相册里那些羞耻的照片啊？如果说其他照片仅仅只是出于自己的单恋的话，那那些羞耻度破表的照片呢？难道是炮友还是什么吗？开什么玩笑啊，有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干嘛要选这个家伙。都留下这种程度的罪证了还在抵赖什么？
每一次听到这种回答脸上都在笑着，心里的愤怒却一点一点地堆积，如同黑暗的粘稠的汁液慢慢地覆盖了眼睛。最后把出院的事情告诉了最近来看望自己的女孩子们唯独没有告诉岩泉。像是赌气又像是孩子在撒娇一样，或者是玩什么惩罚游戏。一边幻想着某天岩泉来到医院却被告知自己已经出院，岩泉那受伤的表情，一边又幻想着岩泉会来接出院的自己，这么幻想的同时还拒绝父母来医院接送自己。
然后，他来了。
他来的时候在学校运动服外面加了外套，依旧是那样普通的、毫不起眼，也不流行的黑色外套。手里提溜着牛奶和牛奶面包，似乎是给自己带的早餐。无法形容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那种仿佛从脊椎的尾端直蹿上脑门，连头皮都为之发麻的狂喜。在一群衣服色彩艳丽到了有些花枝招展地步的女孩子们中，对方身上的黑色，就仿佛是瞬间收敛了一切周围的颜色般，变成了及川眼里唯一的色彩。
压抑住甚至都开始打着哆嗦的手指，及川忍不住让那些轻浮的话语从口中流出，像是香醇的酒酿：“阿一不仅来接我出院，还帮我带了早餐吗？哇哦，超体贴呢。我果然跟阿一很好，阿一也很爱我吧！”那些话说出来的瞬间，及川自己都感觉到仿佛微醺的醉意。
及川被包围在女孩子中间，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问候的话，只是那些话都在岩泉提起自己行李的动作下变得悄然无声。围绕着自己的女孩一个一个消失，声音一点一点远去，只有那个动作剩下。将近一米八的高中男生弯下腰，沉默无言地扛起行李的动作简直帅气地像是电影特写镜头，连对方的侧脸因为被从走廊外落进来的日光照耀都显得如同海报上的硬照般。
及川觉得对方很帅气，这种感觉却并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仿佛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早已被藏在心底的情愫和悸动，及川的理智无法记忆，身体却熟悉这种感觉。也熟悉这种感觉所来带的温馨。已经说不出任何理由，纯粹就是高兴，就是欢欣雀跃。或者说本来快乐、温馨、高兴，就不需要任何理智总结出来的理由。
及川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喜悦，对自己这样傻瓜般的开心感到费解和羞耻，却又无法控制那些蜜汁从内心里滴落而出。连吹刮在脸上的冷风都变得不再刺骨，视线的余光里一直注意着沉默地走在边上几乎包办了所有行李的岩泉。无论是哪个都很好，无论是给自己带早餐的岩泉，接自己出院的岩泉，还是提着自己行李的岩泉。
“呐，我说。”及川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我明明没有告诉阿一我今天出院呐。”
“听到的。”
“啊？”
“女孩们间聊天听到了。”
“所以就来了吗？”
“嗯。”似乎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地方，岩泉回答的态度相当随意。就好像来接及川出院本来就是属于岩泉的职责一样，对方没有任何的迟疑。及川的心无法控制地热了起来，岩泉这种照顾自己如同天职般的态度简直比浓厚的爱语还要令人觉得滚烫，想要对方承认彼此关系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所以，我们是恋人吗？”
“…………”面对及川的问话，岩泉直接别开了脸，整个人僵硬到肉眼都可以分辨的程度。及川看到这样的岩泉心知肚明对方肯定又不会爽快承认彼此的关系了，不知是愤怒还是泄气了般陈述了自己看到的事实：“最近翻了下自己的手机……有超多阿一的照片啊，连偷拍的都有……而且又看了下信箱，都是给阿一发的短信，说什么我爱你之类的……话说，我第一次看的时候真的被震撼到了。虽然很抱歉，但是真的完全不记得阿一你了。天天都有好多女孩子来看望我，我一开始是抱着，这些女孩子里面到底哪个是我女朋友的心情才去手机里找线索的。结果全部都是一个男人的照片……哈哈，真是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啊。”
说完这些话以后，岩泉的脸色就渐渐显得灰暗，虽然对方想极力地掩饰，但是及川仍旧觉得自己看的一清二楚。不，对着站在眼前的这个家伙，自己像开启了名为“岩泉一”的探测仪一样，总是能够捕捉对方细微的表情，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分脸色。前面说什么女孩子，纯粹是想惹这个家伙生气，看到对方神色的变化又觉得毫无缘由地疼惜，嘴巴却背弃自己的意志，像含着刀片一样锋利：“然后啊，还有，那种…………怎么说呢，超~羞耻的那种照——”
话说到这里却被阻止了。阻止及川的是岩泉毫不留情的拳头。五指攥成拳砸在脸上的感觉太真实了，那些突出来的骨节，撞击着颧骨，及川感到一瞬不太强烈的痛意，但是更多的却是熟悉。自虐般的熟悉。
岩泉的怒喝随着这个拳头震颤在及川的耳边：“如果现在在我眼前是以前的你的话早就被我打到生活不能自理了！！啊！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像你想像的那样，是恋、人、关、系！虽然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真是抱歉，但是先跟我告白，缠着我要跟你交往的人也是你！看短信和照片就会明白了吧啊？垃圾川！跟我说那么多遍对不起忘记了什么的有什么用啊，赶快努力给我记起来啊！笨蛋！！行李我会给你放在家里的，我现在不想跟你走了，你自己走回家吧！”
及川捂着自己的脸，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真的丢下自己怒气冲冲地走远的岩泉。但是即使岩泉生气了，丢下自己走了，却依然把行李都给搬走了。
对方是一个长的普通，不会打扮自己的，甚至是有些笨拙的不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只是这样的一个家伙，几乎隔天就会来看望自己，给自己带零食、杂志、排球，接自己出院，帮自己扛行李。那些在沉默中无声流露出来的东西，比围绕着自己的说着祝福的那些声音，更要嘹亮，更要动听。
像在黑暗中闪耀着，熠熠生辉。
及川回到家的时候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想要把冻人的寒气驱散。沿着模糊的记忆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看见在墙角堆放地相当整齐的自己的行李。心中暗暗咂舌自己居然连家门钥匙都给岩泉备用了吗？墙上有个照片墙，上面贴满了照片，各种景点、比赛场合，几乎都是自己和岩泉在一起。那些被遗忘的时间里面，自己和岩泉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彼此的时间像两条钢筋互相无缝隙地镶嵌着。用手指抚摸照片，真实的质感在残留在指腹，及川的心同时被充实和寂寞两种感情填满。明明才刚分开却开始想见到那个家伙，想见他，现在就想见。迫不及待地期待着的及川站在相片墙前，身体发出了细微的震颤。
一直忍耐到了晚上，及川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像要发泄那些要撕碎胸口，破膛而出的感情般，不断地给岩泉写了短信。
——“谢谢你今天帮我把行李拿过来！”
——“我居然做到把家门钥匙都交付这么夸张的地步还真是相爱呢！”
——“今天买了很好吃的蛋糕，明天一起去那家店吗？
直到最后—— “晚安呐，岩酱”
在那之后，及川也收到了岩泉的回复“晚安。垃圾川。”
